百老匯電影中心近年推動的 bclassics 重映計劃,放映作品都是聲名顯赫的大師作品——有楊德昌、英瑪褒曼、李滄東等著名導演,加上場次選擇多,絕對是影迷樂事,不讓同是放映老電影的「電影節發燒友 cinefan」節目專美。
百老匯電影中心近年推動的 bclassics 重映計劃,放映作品都是聲名顯赫的大師作品——有楊德昌、英瑪褒曼、李滄東等著名導演,加上場次選擇多,絕對是影迷樂事,不讓同是放映老電影的「電影節發燒友 cinefan」節目專美。
今次放映的是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最受爭議的作品《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下簡稱《巴黎》),由七十年代電影面世開始,其大尺度的性愛描寫轟動多國,除了被禁映,導演更被意大利當局判處緩刑。直至現在,爭議聲再不是其情色描述,而是戲中被指「假戲真做」的「牛油雞姦」段落。這不是本片唯一的討論重點,但這場戲可以成為我們理解《巴黎最後探戈》創作本質的切入點。
《巴黎》講一個中年喪偶的美國男子邂逅法國少女,在巴黎的空置公寓裏,忘卻彼此身分而瘋狂性愛。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飾演這個男人——Paul,他一直拒絕彼此坦露自己的名字和身世。每當面前的女子 Jeanne 渴望從他身上打聽事情、說關於自己的事,Paul 即會呼喝她,言語間潛藏著具威脅性的暴力。
那惡名昭著的「牛油強暴」戲份,發生在電影中段。上一場戲講述 Paul 和亡妻的情夫憶述往事,段落以 Paul 從步岀房門結束。畫面一剪,Jeanne 開門步入他們的私密公寓(門和窗是在電影不斷岀現的 motifs),她穿梭各房間周圍尋找 Paul 的蹤影,直至他開聲吩咐她拿牛油,剪接才交代 Paul 的位置,他正躺在地板吃麵包。這個段落不尋常地用了兩塊鏡子來拍二人的對話:Jeanne 打開櫃門反射了 Paul 拿著水瓶得意洋洋的樣子,Paul 旁邊的鏡子也反射了Jeanne躺在對面敲打地板的畫面;骯髒模糊的鏡子帶有扭曲、不祥之意。隨後,Paul 走到 Jeanne 的位置,渴望打開空心的地板,她一手阻止,Paul 借勢挑逗,示意要脫掉她的褲子,用腳把牛油移到她附近,使力捉住她雙腳,把她身子搬轉朝下,平臥在地,脫下她的褲,拿牛油潤滑她的肛門,然後強行從後做愛。
紐約權威影評人 Richard Brody 道岀,當年主要的影評人並沒有把這場戲視作為強暴,沒有人曾以此形容。直至 Maria Schneider 在訪問憶述拍攝現場,她對馬龍白蘭度用牛油來做愛是毫不知情,她在鏡頭前的眼淚都是真實的,她感到羞辱,少許感到被貝托魯奇與白蘭度強暴了。之後,不少傳媒便爭相報導《巴黎》的「強暴戲」「假戲真做」,而這個形容隨著 #metoo 運動不斷被放大。
毫無疑問,貝托魯奇和馬龍白蘭度在現場即興,共謀用牛油進行性愛,對女演員 Schneider 造成嚴重的心靈傷害,這是不符合道德禮節。但我們必須理解《巴黎》是 1972 年的電影,七十年代的環境與今天追求性別平權、宣揚道德正確的時代不同。影評人舒琪就此曾說:「七十年代初期其實是一個哲學、道德、政治、經濟、藥物、性和流行文化思潮仍處於百花齊放、互相撞擊的時期,而電影作為當時最年輕、最多可能性的藝術形式和大眾媒體,更往往扮演著一個反映、探索和挑戰上述所有思潮的開拓者角色(特別是在歐洲)。」我不是希望為貝托魯奇操縱的手段辯護,而是感到這場戲不應只被看成導演犯罪的「證據」,可以套以電影藝術及故事語境來審視,才不致於喧賓奪主。畢竟我們進入戲院,看的是電影,不是現實。
《巴黎》從頭到尾講述的也是一段男性強行支配女性的不良關係。開場 Paul 彷佛一直尾隨 Jeanne,來到她要租住的公寓,又經常木無表情地靜悄悄走近她。初次做愛過後,便各行各路。他需要的純粹是她的身體,沒有理解、沒有溝通,他們之間的愛是不存在的,唯有性。幾乎每一場性愛,都有主客之分,例如 Paul 把 Jeanne 抱到牆邊做愛、全身赤裸的 Paul 指示 Jeanne 望著自己、Jeanne 對著 Paul 自慰、Paul 叫 Jeanne 把手指插入他的肛門,這些性愛都為他一人服務。那場「牛油強暴」在今天惹來非議,全因作為男性施展的權力過盛。放在《巴黎》的故事語境,這卻是必然、自然發生的情節,Paul 本身是具威脅性的人,他對亡妻、女性、家庭積壓的壓力終要爆發,這並沒有偏離電影關於性沉溺的主題。
《巴黎》的「牛油強暴」源自貝托魯奇和馬龍白蘭度在拍攝前的即興安排,這是他們現場創作的念頭。著名美國影評人寶蓮姬爾曾撰文載道:「貝托魯奇建立了一個支持即興演出的結構。所有東西準備好,但所有東西也可能會改變,整個電影是活生生的,蘊含探索的意識。(Bertolucci builds a structure that supports improvisation. Everything is prepared, but everything is subject to change, and the whole film is alive with a sense of discovery.)」即興創作是《巴黎》的刻心,馬龍白蘭度和 Schneider 在房間充滿變數、不穩的互動,往往伴隨攝影師 Vittorio Storaro 移動不定的推軌鏡頭,不斷在追焦、跟隨演員的表演。那份對藝術抱有自由、需要打破道德規範的追求,無論在哪個年代,這個創作精神同樣重要,是優秀的藝術工作者必須保持的態度。
而我認為《巴黎》是在影史裡,其中一部最能體現即興創作藝術精神的作品。在藝術角度上,它向後世傳達藝術自由的訊息,是有其真切的重要性,不應被傳媒白白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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