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稱「文化活動策劃者」的朋友在網上發文，聲稱放棄傳統加上多種原因下今天香港流行文化只得「西洋菜街」，又反問為甚麼日本會有《龍珠》和《Monster Hunter》，香港卻沒有呢？

首先，這位朋友一定未看過《射鵰英雄傳》電視劇，由被譽為當代史上最出色的武俠小說文學作品改編，正是百分百香港製造（雖然金庸不是土生香港人）；還有倪匡和亦舒呢？又或者，他肯定未看過改編武俠小說的《如來神掌》，以及依民間傳說而生的《黃飛鴻》系列作品。以上作品，皆有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影子。

要講香港文化工業，第一個問題就要解決香港本身的文化定位問題。熟悉歷史的話，就明白香港本身並沒有文化土壤，情況比韓國更壞。昔日香港只是小漁村，有的是漁民和圍村居民的生活文化；19 世紀香港開埠，英國人接管香港，引入英式文化；20 世紀多次難民潮，大批中國資本家與知識分子逃難來港，引入中國五湖四海的地方文化。而又由於香港在 20 世紀所處的世界貿易位置，四方八面的流行文化引入這座城市。乃至近代，我們在電視、電影、文學和漫畫等建構今日所見到的，集合各地文化影子的本地流行文化。所以，香港的流行文化本身已有極高流動性，而且甚受每個地方經濟發展的影響。歐美、日本、韓國、台灣以至中國，每個地方在不同的時代影響著本地流行文化發展。

香港的市場狹小，但因為（曾經）自由開放，在相對不開放的華人世界，有著先天地位領導流行文化產業。電影和電視劇方面，香港更是前行者，一度帶領亞洲潮流。亦因為外需龐大，香港曾經是華人地區輸出文化產品的龍頭。香港文化產品的特點，是將中西文化互相結合，由古代武俠劇，到時裝作品，皆為如此。就算是家嘈屋閉的《溏心風暴》，內裡的家庭核心基礎，不就是中國人凡傳統倫理觀嗎？市場龐大，我們大量借用傳統和外來文化，製造屬於「香港文化」的創作產品。

因為「香港的文化傳統」是「沒有文化傳統」，這些年來的城市發展，我們就忽略了「傳統」。今天講的「文化保育」，很多是相當表面的保育，特別我們只認為某某小店「很有特色」，在傳媒面譜化的塑造下，變成一個個「大企業 Vs. 小作業」的悲情故事。實際上，很多消失的「老店」，特別是餐廳，都是合理地被市場淘汰的，因為產品質素差。比方說，在我家附近一間超過 40 年的屋邨茶餐廳無聲結業，它是小店，也是公認難食的。而又再想多一層，為何這些特色產品，不能借助互聯網尋找一片天呢？當然，我不是為大商家說項，只是希望「文化人」們醒一醒，認清眼前事實。

香港人普遍不是「不重視文化」，而是「不理解甚麼是文化」，某些傳統符號在文化作品的出現，在港人心目中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有沒有皆可；而且，你叫建立這個城市的香港人，該重視甚麼文化呢？是圍村文化、自己鄉下的文化、英國文化，還是其他外來文化呢？我們不像日本或歐洲，擁有一套嚴密而源遠流長的傳統。極其量是像韓國一樣，大量借用外來文化（包括中國傳統文化），去發展自己的文化工業。

麻木埋怨文化工業拋棄傳統文化是相當自私的行為。首先，文化工作業從業者都要「食飯」，考慮觀眾需要是可以理解，觀眾有需要就必須滿足，這是商業市場的法則。剩下前衛與創新的版圖，極度保守傳統的版圖，沒有政府支持的話根本成不了事；或是，它面對的市場要大到可容納所有面向的作品。例如荷里活世界，它既有現代的《復仇者聯盟》，亦會有近代劇集《唐頓莊園》。

香港流行文化衰落，某程度是必然事實，因為香港流行文化產品的市場愈來愈細。30 年前，張國榮的歌可以賣到上北京甚至日本，是因為那地方還是沒有；30 年後，北京都已經有自己本地音樂工業，為何要外來的、相似度高的、但又說廣東話的香港外來流行業呢？全球化令各地文化產業出現高度同質化的情況，加上製作科技先進，香港再無優勢可言，新產品出不了口；而成為經典的，在特定族群當中仍然有市場，變成了商家們不停「懷念」的對象。沒有市場，又談甚麼改良和進步的空間呢？

其實，今天香港流行文化仍有產出和輸出，馬來西亞和廣東省仍然流行港劇，廣東歌仍在華人市場佔一席位，不過競爭大了；本土獨立音樂工業今天走上主流，昔日大廠牌獨霸天下的局面不再，小廠牌如何外銷音樂產品，又考驗大家的智慧。

以一句「厭惡傳統文化，借用外來文化作本土化」批死流行文化產業，是極不負責任的評論。借用和抄襲，在甚麼地方都會發生，日本如是、韓國如是；只是，怎樣去推銷，怎樣去包裝，政府以至民間又幾大力支持去創造內需和外需市場，才是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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