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看 《斷網》的情景。散場時，片尾字幕慢慢升起時，我和朋友對望，發出會心微笑。直至戲院的燈光全亮，我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噢！很久沒有看過這麼奇特的片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 20 年前，我剛開始寫電影專欄時，寫過一篇名為《爛》的文章，當時是因為看了一部大爛片《信有明天》（1995 年出品，片中男主角是以電子辭典對付電腦病毒），有感而發，內文提到：

「高成本爛片比低成本爛片來得珍貴，因為前者由構思至製作完成，需要過關斬將，集思廣益，匯合不少人的心血，最終拍出來仍是爛戲一部，可算爛得燦爛。」

集合三大影帝（郭富城、林家棟及任達華），導演黃慶勳參與過不少電影，首部作品是關於無家者的《麥路人》，《斷網》是他第二部作品，製作規模大了，以網絡犯罪為題材，很貼近現實。

結果，令人看得人十分尷尬。

有人拿《斷網》與郭富城另一經典作品《殺人犯》相提並論，也有人說它可挑戰華語爛片天花板《天機：富春山居圖》。

我倒是想起《信有明天》裡，溫兆倫以電子辭典對付入侵奧運計分系統的電腦病毒。

想不到 20 年後出現的《斷網》，採用將網絡知識「可視化」——即是透過淺白的圖像和擬人化的手法呈現概念，解釋 「IT」Information Technology 是怎樣一回事：將網絡世界設計成森林、「黑客」/ 網絡保安專家卓家俊（郭富城 飾）會戴著一個透明硬膠的面罩、表達黑客洗錢行為時便會有演員拿著一個有金錢符號的公事包在走動、上載電腦病毒時便有人拿著球擲向代表網絡的圖像⋯⋯

本來這些手法用來簡單解釋原理，輔助劇情發展，令普羅大眾較容易理解，也無不可，但這些「可視化」場景竟佔了電影的一半篇幅，而且導演及編劇的網絡知識似乎也是「半桶水」，混淆了不少概念（據知電影是有電腦顧問），本來想一本正經地拍攝一部高科技犯罪電影，卻帶來啼笑皆非的反效果。

寫到這裡，又要岔開話題，談談我的身世：我是半途出家，在 1987 年，由一位文科中學畢業生，入讀當時名叫「工業學院」（Technical Institute）讀電腦科（Computing Studies），我對這個新領域感到難以適從，經常請教理科出身的同學，希望他們能以最淺白的方法，向我這位過去唸文學和歷史科的電腦白痴，解釋一下相關概念，豈料同學說：「學電腦不是這樣理解的」，有一位智慧型同學棒喝：「『視窗（Windows）』與『滑鼠（Mouse）』的名字不是已經很淺白了嗎？」對！當時還是 Intel 386 和 Windows 2.0 的年代，滑鼠是新的產物。想到起用 Windows、Mouse、Desktop 等名字的專家是絕頂高手，將複雜技術化成最簡單的概念，介紹給用家，已經很足夠；如果你不是研究電腦的人，根本毋須太深入了解其運作，專家是想你懂得使用工具。

《斷網》是視覺傳播學 ABC，開創了「畫 IT 畫出腸」的境界，思維模式是將 Windows 畫成窗口，將 Mouse 畫成老鼠。《斷網》創作團隊錯誤地評估觀眾水平，顯得進退失據：懂得資訊科技的人會覺得錯漏百出；這個「淺白化」處理，既未能營造氣氛，加入劇情後更不倫不類，例如卓家俊在廢墟危樓設定的暗網（Dark Web）兜售電腦病毒，引來一班「買家」（其中一位身材和聲線與《殺人犯》的仔仔譚真一很相似），買家說：「（那隻病毒）搞到香港咁大鑊！有（興趣）呀！」最後卓家俊以尖物插入買家頭殼時⋯⋯試想像一位 IT 人進場看了半場這類電腦動畫，會有什麼感覺。

我不排除有人覺得這種「可視化」處理很精彩，有效地讓完全沒有電腦知識的觀眾樂在其中，否則投資者也不會押上金錢。

可恨的是，即使過得了「可視化」這一關，《斷網》餘下的戲劇部分，也令人看得氣結。導演大概想用驚慄及動作類型片的套路，但角色的設定及劇情不能入信，「天極網絡保安公司」要員卓家俊，竟是個眾所周知、售賣病毒而且曾經被捕坐牢的罪犯。「天極」似犯罪集團多於從事網絡保安，高層陳明志（林家棟 飾）與下屬范德富（黃德斌 飾）合謀癱瘓公司的銀行客戶電腦系統，勞師動眾地幫黑社會清洗黑錢。

本片標榜高科技網絡犯罪，但連相關劇情也沒寫得好，陳明志猶如一個「電腦盲」，全靠黑客Tom（胡子彤 飾）幫手犯罪，Tom 的造型又是典型的神經緊張的宅男模樣，頻頻極速打 keyboard 和 restore system，製造緊張氣氛。卓家俊與警方網絡調查科督察孫斌（任達華 飾）暗裡合作，搜集陳明志罪證，在陳洗黑錢時，卓竟可大模斯樣地進入伺服器機房，將一隻載有「AI Virus」的玩具機械人「O 仔」接駁網絡。而孫斌竟容許這隻不受控制的網絡進入警方電腦系統，弄至全城網絡中斷。

看似文質彬彬的卓家俊逃亡時導演突然跳入動作片 mode，郭變得身手不凡，連帶她的妻子杜詠珊（賴雅妍 飾）也可獨力擊退女職業殺手！陳明志事敗後本有機會逃走時卻不走，竟然要拿槍親手殺掉大反派方罷休，最後與卓家俊肉搏困獸鬥⋯⋯觀眾要通過這兩重挑戰，才可懂得欣賞《斷網》。

最後，引用《信有明天》，溫兆倫父子討論消滅電腦病毒的對白（當年覺得導演及編劇很有膽色）：

【溫兆倫與兒子在討論一個電腦程式】

兒子：我的同學設計了一個反電腦病毒遊戲，但個 program 我還原唔到。
溫：這個 program 是用 L.P.S 方式去寫，你要用 W.L.V 程式，然後先可以還原。
兒子：原來就是這麼簡單我明白了。

【另一幕，他倆在討論解毒方法】

兒子：要清除所有病毒，應該從外圍著手包圍主腦，清除 statement 的 Lock、障礙再用地毯式的搜索方法，對原始設計，再加上保護，然後看看主腦和 statement 有甚麼指引，就會有答案。
溫（大近鏡，若有所思）：用你的理論，再加上 Sam’s Law 的原理，一定可以成功！

註：網上有《信有明天》的連結，心急的讀者可從 1:30:26 開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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