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尾或年頭，有時會把一年中看過的書或電影統計一下，做個小小的年結。2020-2021 年都在混沌中過，花了很多時間搬家 lockdown 隔離抱怨，不論香港和英國的戲院都關了很多個月，看電影的數目大大減少，可以兩年合併一起總結。

從寫實到風格化的香港

相信很多人都同意，2020 年在戲院看到的香港電影，是近年質素較好的一年，而且能反映當下香港的真實面貌。《金都》是只能發生在香港，甚至是只能發生在太子的故事；《幻愛》的背景不一定非香港不可，但導演拍出屯門輕鐵縱橫交錯，有點自成一國的味道，是電影的一大特色及吸引力。而全年最能寫實地帶出香港之美的我會選《夜香．鴛鴦．深水埗》。〈出城記〉拍新市鎮的城鄉對比和同鄉會文化；〈玩具故事〉寫舊式玩具店的沒落，同時記下香港亦曾經有生產玩具；〈鴛鴦〉內容最豐富，吃遍所有街頭小食，再宣佈全球最浪漫的 KFC 就在香港。除了取景記錄了目下的香港，當中的人物關係，菲傭與婆婆，本地老師與 NET teacher，也是很富香港特色，甚至香港獨有的關係。

同年還有兩齣紀錄片《佔領立法會》和《理大圍城》，記下香港重要的一章，總算及時讓部分觀眾看到。

因為疫情關係，2020 年戲院共停業 115 天，2021 年停業 48 天。雖然如此，我因為 2021 年大部分時間不在香港，生活模式改變，看電影的數目少了，尤其是香港電影。而我看到的粗略感覺是，2021 年在香港電影中看到的香港，比 2020 年看到的要不真實，許多時是風格化了的香港。

我拿兩齣題材類近的電影來比較，2020 年的《麥路人》和 2021 年的《濁水漂流》。《麥路人》也不寫實，但那至少是肥皂劇式，或源於導演眼高手低的不寫實，我相信導演是想寫實，但力不從心。《濁水漂流》卻是一開始就要風格化，那種髒亂其實很唯美，主角木仔（柯煒林 飾）跟妓女發生關係那場戲直情魔幻。同期的《手捲煙》也是風格化了的重慶大廈。更不用提怪到無以名狀的《殺出個黃昏》和完全亂來的《鬼同你住》。我沒有看《智齒》，但相信也是極度風格化的香港吧？

2021 年，我看過比較能反映現今香港的電影是《一秒拳王》、《狂舞派 3》和《好好拍電影》。《一秒拳王》雖然是講超能力，但其他情節和場景都算寫實。故事跟香港關係不大，但那種失去一切仍拼命一戰而且很可能會輸的心態和精神貼合當代香港。《狂舞派 3》很奇怪，地產霸權、工廈士紳化和街頭藝術如何生存等都是香港的重要議題，但導演的立場搖擺不定，重要的場面又用了誇張的手法處理，我覺得它是有香港議題卻沒有香港這個城市的質感。反而《好好拍電影》卻令人驚喜，明明是許鞍華一個人的故事，卻能透過她看到香港幾十年的變化（不只是電影行業的變化），許導演一個人在北角走來走去的鏡頭也拍得很有意思。

逝去的人和事反而好說

2021 年完全沒有把香港拍得好的電影嗎？當然不是。《梅艷芳》票房逾六千萬，是全年最賣座的香港電影，受歡迎除了因為梅艷芳的號召力外，許多入場觀眾也說很懷念戲中那個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導演用電腦特技重現幾十年前的維港夜景、銅鑼灣利舞臺、荔園，讓觀眾回到當日那個朝氣勃勃，到處都是機會（不要機遇），甚至有點天真的香港。就是《第一爐香》，許鞍華也花很多心思，很落力地呈現那個遠古的香港，雖然那是一個我們不熟悉的香港，但導演的確把它拍得美輪美奐，精雕細琢。反正絕大部分觀眾都沒有看過經歷過那個香港（包括導演本人），誰敢說她拍得不真實？

為什麼逝去的香港好寫好拍，愈近代的香港故事愈不好說，或只能抽空地說、誇張地說？ 

答案淺白又傷心。近年的香港故事，愈重要的愈難說愈不敢說，或說了也會被噤聲，拍了也很難有公映的機會。不要說幾齣難在港公映的紀錄片，今天的氣候，含蓄婉約如《夜香．鴛鴦．深水埗》之類也買少見少，難保不成絕響。

海外的香港，海外電影中的香港

有關香港的紀錄片不能在香港公映，這方面，海外的觀眾反而比香港觀眾有福。執筆之日，《時代革命》篤定 2 月 25 日在台灣公映。

在海外反而能在電影中看到真實的香港，因為較大機會看到那些「禁片」。香港觀眾有時又能從外國作品中看到真實的香港。2021 年底，《千萬別抬頭》（Don’t Look Up）中那個閃現一秒的荃灣海濱多少總教人感動。最近看 Netflix 的紀錄片《The Mind, Explained》，第二季第二集〈Teenage Brain〉，赫然看到香港 2019 年的抗爭畫面。高興的是它不是新聞或政治節目，那段畫面是用來闡述少年人的腦袋會令他們想改變世界，將香港的少年抗爭者跟 Greta Thunberg 和美國的 Black Lives Matter 運動並列。

禮失求諸野，天涯若比鄰，是老生常談，也是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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