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里活左傾的意識形態經常為香港人所詬病，尤其當一部電影主張種族多樣性或性別平等，香港周不時會出現一些譏笑與謾罵的聲音，指責美國電影矯枉過正，過份政治正確。唯這類批評大多忽略了創作者對議題的決心，憑自己的政治立場而抨擊他人所信奉的價值，著實有欠風度。在我而言，只要創作人誠懇而有力地表達己見（譬如說史匹堡為舊作重注活力的《西城故事》），而非草率地如宣傳片般平鋪直敘，作品是左傾抑或是右傾實在無關痛癢。遺憾的說，由 Jessica Chastain 主力監製策劃的《神聖電視台》（The Eyes of Tammy Faye），讓我不斷質疑它是否表裡如一，強行以 Tammy Faye 的人物故事傳遞女性身受父權制壓迫的訊息。

《神聖電視台》改編自 2000 年的同名紀錄片，以美國電視傳教夫妻 Jim Bakker 及 Tammy Faye Bakker 的發蹟史為題，故事有趣的地方在於他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卻仰賴信徒的捐款過著奢華的生活，有別於基督教提倡的簡樸信條。後來丈夫 Jim Bakker 更捲入性醜聞及欺詐官司，連累 Tammy Faye 名聲盡毀。她如此大起大跌的人生，不免令我想起《冰之驕女》（I, Tonya）裡充滿人性缺陷的 Tonya Harding。唯《神聖電視台》處處著力維護主角的純潔形象，勢要為遭大眾媒體針對的 Tammy Faye 作出平反。

Jessica Chastain 在訪問從沒掩藏自己對 Tammy Faye 的愛慕，她說自己看到 Tammy Faye 在電視節目與愛滋病患者進行專訪而大感震撼，欣賞她敢於公開為同性戀者發聲，教導信徒要愛人如己。故此，在《神聖電視台》Tammy Faye 一直被塑造成一個天真善良的傳教士，她的人性缺陷是源自對丈夫盲目的信任，受其主張「不要貧窮」的信念驅使而走歪，誤以為要過富裕生活才配得上基督的教訓。Tammy Faye 僅是過去受父權制支配而身不由己的女性受害者。

所以，當 Tammy Faye 離開了墮落的 Jim Bakker，孤身一個，她才得到救贖的機會。她在宗教活動中表演唱歌，重投傳教的志業。導演 Michael Showalte 與編劇 Abe Sylvia 視之為她解放與覺悟的時刻，不只加插她在監獄探訪 Jim Bakker 的戲份，交代她不再追逐榮華，並透過一段主觀幻想的歌唱段落，想像出一眾身穿粉紅長袍的聖詩團在背後和唱，表現她對基督恩典的熱愛。臨近歌曲尾聲，Tammy Faye 身後降落一幅龐大的美國國旗，她說感謝上主創造了美好的國度。導演誇張的處理顯然是對美國的父權社會作出諷刺，害 Tammy Faye 以前一直在閃閃生輝的化妝及佈景下失去自我。

《神聖電視台》由頭到尾對 Tammy Faye 的描繪正面得令人難以信服，甚至使人猜疑這是否編導刻意為之，暗諷她的盲目與單純。但從片末的真實字卡所見，電影是完全肯定她的言行，尤其強調她為 LGBT 社群的付出，簡直如中文片名所言，是一個神聖的女人。

唯電影結束後，我依然極為懷疑 Tammy Faye 是否一個如此完美的人，所以在網絡查看她的個人事跡，即發現電影隱瞞及改寫了一些事實，以掩蓋她具爭議性的一面。首先是她在 Jim Bakker 入獄後，便隨即與丈夫撇清關係，並指受其迫使才發表維護他的言論。二人關係不如電影般得到和解，反而是不快收場。其次是 Tammy Faye 在離婚不久後便跟 Jim Bakker 過往的工作夥伴再婚，而該男子有份為 Jim Bakker 涉及的性醜聞出謀獻策，出錢賄賂提告人，後來同樣因為欺詐罪入獄。

當然，即使是傳記電影也沒必要完全真實，而 Tammy Faye 再婚的經歷也可解讀為她遇人不淑，不代表她有任何罪過。但《神聖電視台》從沒有一刻讓我相信 Tammy Faye，我甚至不能感受她為 LGBT 社群付出過多大的力氣。也許世界上真實存在著像《神聖電視台》所描繪的 Tammy Faye 般完美的人，只是我無法跟她一樣，在充滿危機的現實社會，如此簡單天真，相信她這般純潔無瑕的內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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