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畫第二天才去看《過春天》,之前已看過許多正評,說它有久違的港產片味道,是上乘的青春片。公司有同事也看了,說許久沒看過粵語片有這麼自然而然的對白和演出,同是新導演作品,香港近年幾齣的成績都比不上。平心而論,《過春天》確是勝在自然,是否寫實我沒資格評論,我沒有走私和跨境生活的經驗。我倒是有興趣推測一下為甚麼這齣戲能拍得那麼自然。
我在上畫第二天才去看《過春天》,之前已看過許多正評,說它有久違的港產片味道,是上乘的青春片。公司有同事也看了,說許久沒看過粵語片有這麼自然而然的對白和演出,同是新導演作品,香港近年幾齣的成績都比不上。平心而論,《過春天》確是勝在自然,是否寫實我沒資格評論,我沒有走私和跨境生活的經驗。我倒是有興趣推測一下為甚麼這齣戲能拍得那麼自然。
在香港看到有關跨境學童的報導,即使不政治性,至少也很社會性:搶學位、搶資源、溝淡人口等等。我幻想中的跨境學童也是過著很不人道的生活,幾歲小兒天未光揉著惺忪睡眼舟車勞頓上學,身心疲累,回到學校又被本地同學和家長歧視,普通話攻陷校園⋯⋯
在《過春天》中,跨境上學是這麼自然而然的一件事。開場時,劉子佩(黃堯 飾)天天背著書包坐東鐵上學,導演白雪沒有花十分一秒的時間去拍她過關時的心情,平淡得就如普通香港人坐港鐵由尖沙嘴過海到金鐘站一樣。她會遲到,但她住在香港的好同學陳頌兒 Jo(湯加文 飾)同樣遲到,遲到只是少年懶散,跟跨境無關。子佩跟同學們的相處更看不出誰是香港人?誰是單非?誰需要跨境上學?子佩家在深圳只給了她方便,一條邊界之隔,淘寶運費立即便宜了很多。她在班上售賣淘寶手機殼和貼膜,賺取差價。她的同學們口裡嘀咕,說她食水深,但又乖乖奉上金錢,而她的生意拍檔正正是香港閨蜜 Jo。歧視?中港區隔?中港差異?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完全進入不了《過春天》的故事世界。
多年來,多少觸動香港人神經,模糊中港邊界的措施:二十四小時通關、西九高鐵站一地兩檢、支付寶橫行霸道,原來在不少香港人(包括新舊香港人,但以新香港人為主)心目中,根本不是一回事,或所謂意義只等如多年前的海底隧道通車。都是一個地方嘛,當然是越方便越好。
從八十年代出現前途問題開始,港片就充滿了身份疑惑,或隱喻或直宣,香港人 / 中國人的提問不絕。近年興起的則是本土認同,怎樣才是真香港人?香港文化?其實正因為我們感受到「香港人」的身份岌岌可危,才需要不住突顯。而談到新移民,我們總是以他者視之,人畜無害的《非同凡響》也會寫名校女生歧視新移民;《逆流大叔》以中港婚姻一個家幾種話大造文章。所謂本土認同,最核心的理念就是香港人不是中國人 / 大陸人;新移民不是真香港人。
《過春天》的角色涵蓋香港人 / 大陸人 / 新移民 / 單非,但無一人有身份疑惑或優越感。花姐(江美儀 飾)問子佩拿甚麼證件,純粹是業務需要,能替她運貨賺錢的就是一家人,可以同檯吃飯。單非就單非,拿香港身份證出入的就是香港人,不用分那麼細。
沒有身份疑惑,就自然有更多空間享受和揮霍青春(不論是在電影篇幅或角色性格發展上)。盛讚《過春天》的觀眾都說它拍出青春的味道:如膠似漆卻根基單薄的友誼、以兄妹情掩飾的愛情、對日本和消費文化的嚮往、對犯罪的浪漫想像。它準確捕捉了青春的躁動、不安、善變和膚淺。相比之下,近年港片的少年角色總好像縛手縛腳,老是想得太多。
《過春天》那種中港無縫融合,香港無容置喙是大灣區一部分的意識形態令我不舒服,但無可否認它在技藝上非常成熟,比不少香港的新導演出色。我最欣賞的是全片沒有任何一句對白能獨立拉出來做「金句」,九成對白都很自然,像你我他日常會說的話。電影也沒有任何獨白或讓演員一個人對著鏡頭做戲。不是說以上手法必定不好,但近年港片有濫用金句 / 獨白之嫌。《過春天》能做到完全用劇情去說故事(結尾那段為通過審查而加的官樣文章除外),倍覺難得。沒有刻意的言志和訴說情懷,電影自能拍得自然不造作。
電影當然也有一些很顯見的瑕疵,例如我已許多年沒見過能拿在手上的機票,還有子佩說想看雪是因為想試試冷的感覺。南方的孩子想看雪很正常,但香港不是新加坡菲律賓,香港也有冬季,覺得要下雪才是冷,香港的冬季是小兒科,暴露了導演白雪在北京出生的背景(甚至天朝心態?)。
演員是《過春天》另一出色之處,尤其是三位年輕主角的演出。飾演第二女主角 Jo 的湯家文原來演過不少港產片(《藍天白雲》、《29 + 1》和《恭喜八婆》等),第一次演戲份這麼重的角色,表現絕不比男女主角黃堯和孫陽遜色,加上江美儀的霸氣演出,算是在這齣中國電影中為港爭光。
《過春天》可能是我看的第一齣真正以大灣區為本位的電影,恐怕還陸續有來。本來電影好看就是了,管它是哪裡的出品,但對這個新品種,我還是有點恐懼,未敢毫無戒心地擁抱。
緊貼最新資訊,請關注 SPILL 的 Facebook 專頁、Instagram 帳戶及 YouTube 頻道。如欲訂閱 SPILL Paper 電子通訊可按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