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期在香港公映的《白日之下》與《年少日記》有不少共通點︰同樣關心社會議題(前者聚焦殘疾院舍、記者困境;後者關注學童自殺、成長苦痛),同樣是新導演自編自導,同樣由爾冬陞監製、流星(張宇瀚)攝影。兩部戲在香港亞洲電影節和優先場首映,同樣都能「聽」到觀眾強烈的反應——感動流涕的悉悉索索聲。有人揶揄這是近年新導演愛拍的「賣慘戲」,自然是偏頗的謬見,兩部戲既不「爛衫」,製作上也成熟精良,而且,兩部戲的面貌其實大不相同。 《白日之下》的敘事是「相對」平實的,從記者查案的視角出發,但在呈現上,有兩股力量在拉扯,並不容易處理。一方面,簡君晉想寫出偵查組記者希望帶著冷靜、客觀、抽離的目光調查,同時表達見盡慘事的資深行內人對世間憾事日漸麻木的心境;另一方面,院舍虐待老弱、侵犯少女,乃是天理不容、轟動社會之事,如坦露揭秘,必收牽引情緒、同怒同哀之效,但若過份渲染,或又惹消費苦難、賣弄血淚之嫌。簡而言之,就是在冷靜和煽情之間表演高空踩鋼線,如何從前者過渡到後者,是編導必須面對的難關。 可惜電影終究未竟全功。編導在前段嘗試拍出具實感的記者日常(有力但未夠詳細)、富溫情的偽爺孫關係(兩代演員皆甚出色),雙線鋪墊故事後,劇情的轉捩點,是女主角為眾老弱帶來片刻自由的冬至歡騰後,隨即以慢鏡追蹤、揭露老弱們被集體羞辱的震撼場面。從夜到日,氣氛一百八十度扭轉,以強烈對比激發同情,是充滿計算的編劇操作,結果是成功的,喊濕觀眾紙巾,公映後也引發社會討論相關議題,然而電影就此從踩鋼線變成玩搖搖板,之後的劇情更是峰迴路轉,原先直呼麻木的記者旋即就變得拍桌大喊要聲討壞蛋,一眾角色情緒之起伏就越來越戲劇化。不少影評人指出《白日之下》用心甚好,值得鼓勵,可惜始終未達《焦點追擊》(Spotlight)敘事詳實、風格統一的水準。 《年少日記》驟看起來與《白日之下》頗有相近,其實取態大異。同樣是流星的攝影,卓亦謙的影像有時代感,但也像罩著一簾微光薄塵的濾鏡,像是一場場夢。雖然有著回應社會議題的初心,但《年少日記》避過在寫實與誇張,又或冷靜與煽情的鋼線路,全然以虛構的戲劇,在結構上用巧,風格前後一致,感動觀眾的並非新聞事件裡的故實,而是嘗試觸碰觀眾回憶裡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