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聽過有人如此將音樂劃分:主流中的主流、主流中的 indie、indie 中的主流以及 indie 中的 indie。固然,任何形式的分類亦總會偏離實相,然而聽著今年前前後後三首來自於不同音樂版塊、歌曲訊息卻幾乎同出一轍的作品,令我開始覺得:這種刻意模糊了主流和 indie 界線、特別強調兩者間之交集的區分方式,其實亦有著一定的道理。 畢竟,就我看來一個健康而蓬勃的樂壇,正正就是由主流和 indie 兩個密不可分卻又相剋相生的版塊間的頻密交流、頻密碰撞所編織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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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邊緣論:一個百花齊放的樂壇藍圖

音樂邊緣論:一個百花齊放的樂壇藍圖

曾經聽過有人如此將音樂劃分:主流中的主流、主流中的 indie、indie 中的主流以及 indie 中的 indie。固然,任何形式的分類亦總會偏離實相,然而聽著今年前前後後三首來自於不同音樂版塊、歌曲訊息卻幾乎同出一轍的作品,令我開始覺得:這種刻意模糊了主流和 indie 界線、特別強調兩者間之交集的區分方式,其實亦有著一定的道理。

畢竟,就我看來一個健康而蓬勃的樂壇,正正就是由主流和 indie 兩個密不可分卻又相剋相生的版塊間的頻密交流、頻密碰撞所編織而成的。

主流中的主流:被迫向著 Indie 靠攏的主流

雖然主流樂壇明明(顧名思義)是最多人接觸到的音樂版塊,然而很多人對它總會帶著些微之不屑。雖則我的音樂口味較近 indie,但我始終都不太認同什麼「聽主流音樂就是比較沒有品味」的説法——畢竟每個人最喜愛的事物都有所不同,情況就好像大多數人都不太懂得莎士比亞的劇作般吧,大眾對於音樂欠缺認識、缺乏興趣亦不代表他們的品味就是低劣。

而對於那些本身不是對音樂特別有追求的普羅大眾而言,他們最易接觸到的音樂將會是以主流中的主流作品為主。因此,我認為主流音樂之所以不可或缺,無非亦是因為這些較易入口、較容易引起共鳴的作品,其實正正就是許多人進入整個龐大音樂森林的第一個入口。

而論到近年主流樂壇備受矚目的 Mirror,雖然我其實不太屬於他們的目標觀眾群,但一路聽著那些指控他們侮辱了音樂、踐踏了創作的論調(譬如最近 Novel Friday 的〈Mirror Freestyle〉),我亦會去想:就算退後一萬步假設主流音樂必然商業、必然媚俗,若然樂壇沒有了這些廣受傳唱、能夠取悦到廣大群眾的作品,音樂會否淪為某種小眾的興趣而已?

再者,我認為這個年代的歌迷其實並不愚蠢(近來看到曾比特〈我不是邱比特〉MV 的置頂留言竟然是「Eric Kwok 那種 K 歌公式已經失靈」令我老懷安慰),這個年代的主流作品已經不可能像以往那麼的照板煮碗了。要捕捉聽開外國音樂的聽眾注視,就連主流音樂亦必須要推陳出新。

記得初次聽到姜濤〈Master Class〉這首無疑是主流中的主流作品,的確是有種出乎意料之外的驚喜——畢竟這首 MV 點擊率已破 700 萬的歌曲,聽起來並沒有太多傳統主流「金曲」的影子。儘管歌詞是由擅長為歌手打造 megahit 的主流詞人黃偉文所寫,作曲以至編曲部分卻是交由了相對上非主流的新晉唱作人 Gareth.T 所操刀。縱然作為偶像本應在言辭和形象上都帶著許多商業上的計算,但至少就我觀感而言,姜濤在歌裡面唱著什麼要另闢溪徑、要做真正自己的訊息,聽起來亦沒有太多予人不真誠的感覺。

而 Wyman 的一句「叫我假裝果汁糖,偏要當一粒薑糖」正好道出了當下主流文化的弔詭之處——這個年代的偶像已經不可能像四大天王年代那麼充滿計算、那麼的胭脂抹粉了。相比起人前人後兩個面孔的完美肖像,時下的觀眾更喜歡一個有著自己獨有稜角、有血而且有肉的真實人物。

或許「真誠的偶像」説穿了是一個自相矛盾的 oxymoron,但無疑這種在觀眾間日漸普及的「求真」精神,的確是把不少過往擅長「造星」的唱片公司置入到前所未有的窘境之中。因此,indie 界自然流露著的真誠逐漸就成為了主流界最趨之若鶩的稀土資源——無論是近來張蔓姿與幾個 hip-hop 單位合作的歌曲 remix、泳兒近來夥拍 per se / Zpecial 等獨立樂隊的合唱作品、抑或林奕匡 / Dear Jane 借助試當真的宣傳攻勢,實在不難見到「主流」慢慢自詡為另類、慢慢向著 indie 方向不斷地靠攏的大趨勢。

主流中的 Indie:試圖撼動主流的非主流

主流靠攏 indie,同時 indie 亦會主動地嘗試投身主流。不少唱片公司為了打入 indie 音樂愛好者的市場,很多時都會另設「非主流」的廠牌(如環球的 Brave Nusic、華納的 F Records 和 Sony Music 的平原習作),希望以此招攬曲風比較非主流、同時又特別著重創作自由的(前)indie 創作人。

而今年的樂壇新人石山街正正就是其中一員。坦白説,起初聽到在 indie 界打滾了好幾年的楊彤和 Marstn 簽約環球唱片時其實亦有點兒錯愕。然而觀乎二人目前為止的作品,他們在曲風上的不受束縛、不受制限好像跟大唱片公司下一貫的主流作品不太相像。

石山街〈石山派〉這個令人聯想起達明一派的歌名,無疑是對樂隊創作精神的一場宣示。其實跟〈Master Class〉的訊息有點類似,新一代詞人鄭敏援引著古典作曲家的破舊立新(細想所謂古典豈不就是數百年前的主流音樂而已?)、宋代詞人(話説宋詞某程度上可以説是宋朝的流行曲)蘇軾〈定風波〉式的超脱創作,為這隊寫著主流音樂、骨子裡又帶點非主流叛逆的二人樂隊,勾畫出他們意欲在風格上自成一派、在音樂上「勇敢開闢偉大」的創作主旨。

而這首志氣滿滿的「樂隊歌」令我不禁思考:坐擁著唱片公司(相對 indie 而言)龐大資源和宣傳網絡的創作人,是否必然會被種種商業操作綁手綁腳、被種種創作規限捆至動彈不得?昔日寶麗金唱片成就了至今依然特立獨行、曲風前衞的達明一派,然而來到了今日這個真誠被視為最大本領、闖進到這個創作紅線處處的年代,這種日益普及的主流 indie 共生模式是否可取、是否能夠最終撼動主流,將取決於各路創作人的堅持以及造化。但無論如何,這個界別對主流音樂的潛在影響實在不容動輒輕看。

Indie 中的主流、Indie 中的 Indie

最後來到 indie。縱然我最喜歡的樂隊大多都是來自這個版塊,然而我卻總覺得所謂「獨立音樂」的標籤往往都有被過分神化的傾向:很多人都會視它們是「唯一真正的音樂」、覺得 indie 以外的所有作品必然都是沾染著商業味道的銅臭——逐漸地很多聽慣獨立音樂的人很不自覺地都會抱著某種「唯我獨尊」的態度,以「聽開 indie」作為某種優越的身份象徵。

但其實 indie 這個詞彙所形容著的,不過只是歌曲的製作模式而已。當然,伴隨著自資的發行模式是更大的創作自由,然而自由怎麼樣去運用其實亦都是樂隊本身的自由:為了變得家傳户曉、名成利就,獨立樂隊亦可以做一些媚俗而取悦大眾的音樂;為了維持自己的生計(畢竟玩音樂不是開善堂,我們總不能夠期望所有獨立音樂人都要如此的窮困潦倒吧),偶爾創作上亦難免滲進許多商業的考慮——在這個堅持「做自己」亦難如登天的年代,無論主流還是 indie,其實沒有誰比誰在本質上是更加高尚。

來自元老級獨立樂隊 AMK 的關勁松的〈女仔衫〉,雖然跟〈Master Class〉和〈石山派〉兩首作品都是講著「不理別人目光」去「做自己」的訊息,然而這首歌再額外多了一重普世關懷的訊息。不太押韻的歌詞(正如我上個月的專欄所言,廣東歌詞其實唔一定要押韻)、MV 裡關勁松穿起星星裙在街上遊走的畫面,彷彿刻畫著一種真真正正的 indie 精神。

你有你的個性,不要怕別人目光。
只要不是傷害人,你有權做自己。

記得細個看大台的劇集,其實亦不曾為意過裡面滲透著的主流意識形態實則是何其霸道:醫生律師警察必然是正氣凜然、娘娘腔的角色必定是小丑式的喜劇人物、喜歡作異性打扮的人肯定都是心理變態(難怪〈女仔衫〉的歌詞亦要刻意強調:「我不是心理變態,只是你覺得我怪。」)。直至大個一路沿途遇上了許多發人深省的主流 / indie 音樂,我才察覺到自己一路以來的思想實在何其刻板、何其狹隘。

「只要不是傷害人,你有權做自己。」我認為這句實則與政治哲學家 John Stuart Mill〈論自由〉 中被統稱為「傷害原則」(harm principle)起著異曲同工之妙的歌詞,正正反映著一種真真正正的 indie 精神。我實在覺得一個百花齊放的樂壇、以至一個接納多元的社會,其實建基於普羅大眾的腦袋是否真正虛懷、耳目是否真正開明、心靈是否真正寬廣。

或者換個浪漫一點的説法,每個人其實都是屬於自己的一種 indie:著女仔衫的人在做自己、喜歡聽另類音樂的人都在做自己、鍾意晒 Mirror 十二位成員的人亦都是在做自己⋯⋯若然 indie 背後其實宣揚著某種「做自己」的精神,我們亦理應更加努力地捍衞其他人做自己的權利。畢竟一個健康的樂壇理應建基於聽眾和聽眾間的互相尊重,長期懷著一種「得我先識得欣賞音樂」的心態只會令到大眾對於你最熱愛的音樂變得更加反感。

畢竟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講到尾什麼主流、什麼 indie 都不是真正的重點(畢竟音樂跟潮流一樣其實都是五時花六時變),若然我們始終帶著一種「畫地為牢」的心態無限抬舉所有自己喜歡的音樂、然後無限貶低所有別人喜歡的音樂,不過只會窒礙了不同音樂版塊間的互相調和以及衝撞,繼而抹殺了主流和 indie 之間更多各取所需、更多取長補短的可能。

我認為最精彩絕倫、最引人入勝的音樂,往往都是在邊緣和邊緣間的曖昧地帶誕生的。未來的香港樂壇能否變得更加的多姿多彩、更加的多變而多元,其實取決於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胸究竟是否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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